燃烧。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

均立/菩提手串


  何立从小就知道,常作恶之人是无法迎来幸福的。

  

  彼时他尚且年幼,亲眼目睹了在村子里做地龙头的恶霸最后被发现淹死在湖里,捞上来的时候身体泡的肿大,瞳孔上翻,死的不明不白。

  

  一双充着血丝的惨白眼瞳是何立幼时的噩梦。

  

  而长大以后,这双眼瞳也曾几次到访他的梦境,一次是他刚进秦家大院给秦桧做谋士之时梦到的,再后来他每替秦桧使伎除掉一人,夜里便是满目的水;

  另一次是在首次遇到瑶琴时,那日夜里便莫名的烧了起来,额头滚烫,唇齿模糊。可何立却恍惚看到屋里有冰冷的湖水向上漫,静止的湖面沉默的上升着吞没了屋子里的一切,何立瞧见躺在床上手脚麻木亦发不出声响,只得任由湖水充斥,无一人来救。    

  

  后来何立便知道,这已成了他的梦魇,将他困在幼时的湖里再也动弹不得。

  

  

  

  这几日何立办公时常因噩梦缠身导致心神不宁,公事上也偶有纰漏,武义淳凑过来八卦问何大人这最近是怎么了,做事如此不专心。

  

  何立抬眸瞥了眼武义淳,懒得理他,故摇着扇子敷衍了一句,可能是招了什么不该招的鬼物吧。

  

  这句话没过几天就在秦家大院里传开了,一传十十传百,故事编的一板一眼。等传到何立耳朵里时事情竟蒙上了点封建宗教的黑色色彩,他这才想起来要捉人兴师问罪,却发现这武大嘴巴身材短胖,躲起来倒是灵活,不知从哪儿听了信儿,这会儿早就不知去处了。

  

  

  

  待夜深露浓月亮上枝梢的时候,何立房门被叩响了。

 

   何立坐在书案前没应声,他知来者是谁。

  

  这个时辰能有这般闲情雅致来他住处的,把整个秦家大院翻过来也只有孙均一人。

  

  果不其然,进门的正是孙副统领。

 

  这人夜半早已褪去冰冷甲胄,内里是深青色的薄衫,进来的时候带了一身冷雾。

  

  何立抬起眼皮瞧孙均,面前人敛着眸,眉睫上似有凝霜,冷着脸往里走。

  

  何立没说话,孙均很快就站到书案前,沉默着从怀里掏出一物。

  

  

  

  是一串被串起来的菩提子,其里带着一枚黑耀色的浑圆珠子。

  

  

  

  何立两根手指捻起来,细细打量后抬眸问道:“哪儿来的?”

  

  孙均暖声道:“求来的。”

  

  “求来的?”何立手腕上原本戴了串小叶紫檀,红褐色珠子绕了腕子两圈,结绳处垂下来一枚玉佩似的圆扁之物。

  

  据何立所知,离秦家大院最近的寺庙也要骑马来回最快也要三个时辰,且只有连着拜半旬才有三成把握会被赠予手中的这串菩提子,想到这儿他心下湿濡一片,看向菩提子手串的目光也放软了些。

  

  孙均垂着头看他,暖黄色的蜡烛火焰微微跳跃,映在这人脸上一闪一闪,忽暗忽明的瞬间,孙均竟在何立脸上看出几分柔情来。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何大人戴上看看合不合适。”

  

  何立轻笑:“一串手串哪儿有什么合适不合适。”话虽如此,他却还是取下腕上原本之物,巧手翻飞间,菩提子已经戴在了手腕上,崎岖不平的熟褐色珠子竟衬得何立肤色稍白些。

  

  “还不错。”孙均端详片刻后,问:“下官听说何大人这几日染了鬼祟腌脏物,可有头绪?”

  

  何立笑了两声:“这你也信,我随口说来打发人的。”

  

  孙均楞了一下,随后点点头:“如此最好,下官也算是安心了。”

  

  “不过……”何立蹙眉:“这几日确实又开始做噩梦,扰的我心烦意乱,不过这倒是小事,以往也常发生过。”

  

  “这若是小事,那何大人告诉下官何事算大事?”孙均忽的弯腰单手撑在书案上,剑眉明眸,他紧紧盯着何立,一双眸子压着阴翳云雨,面色不善。

  

  何立心虚一瞬,而后伸手拂开他:“与你何干?我自有定夺。”

  

  孙均直起身子,目光落在何立腕上,片刻后又收回视线:“随您。”

  

  何立瞧他那副样子便知道这小孩是生着闷气呢。想来也是,狼崽子连着半旬早出晚归求来的菩提子被自己几句话轻描淡写打发了,确实稍稍有些过分。

  

  他开口试图安抚:“…我本意不是如此。”

  

  孙均知他开口慰人的那套嘴上功夫,皱着眉懒得和他再废话下去,扯紧胸口的衣衫后径直出了门。

  

  何立连忙试图拉住他,不料这人走的太快,连衣角都快的行云流水,不留半分余地。

  

  他心道不妙,却仍未起身追出去,眼皮沉沉,骨扇扶额竟迷迷糊糊的昏睡过去一夜。

  

  清晨起来便因久坐而觉腰侧不适,但并未做噩梦,何立打量了一直阵儿腕上的珠子,轻声叹了口气:“走吧,咱去找你家主子求和。”

  

  

  

  孙均一大清早就在带兵操练,脸拉的挺长,看上去比昨日夜里还要再冷上三分。

  

  何立来的时候孙均不知和谁人发了好大的脾气,他倚着门框听这人在里头训斥什么操练不认真遇事九死一生,你对此事如此不上心以后等谁给你收尸?

  

  何立听着这话,和昨晚孙均的几句话放在一起,品出几分异曲同工来。

  

  如今正是乍暖还寒时候,偶有春风带着花香阵阵。何立仔细嗅了嗅,原是迎春花香。

  

  孙均瞧到何立后,虽不情愿但礼节没丢,冲这人抱拳唤了声何大人。

  

  何立笑:“孙副统领闻没闻到什么香气?”

  

  孙均站直身子,细细闻了闻:“荷花?”

  

  何立转起扇子戳了戳他肩膀:“春日荷花?孙副统领好雅兴。”

  

  孙均亦没忍住,唇角微翘。

  

  “你送我的那串菩提子倒是个好东西,”何立露出手腕给孙均看:“不若我们改日一同去庙里瞧瞧。”

  

  孙均点头,知这人是在为昨晚之事找台阶下,再次抱拳:“下官遵命。”

  

  两人经历此事,也算是和好了。

  

  暖阳春日里难得这样悠闲时光,何立扇子轻摇,引得蝴蝶一二绕在周围。孙均噗嗤一声笑出来,忽的伸手挽起何立耳边的鬓发:“昨夜还做了噩梦吗?”

  

  何立摇头:“没有。”

  

  “何大人的事于下官而言都是大事,下官可是要放在心尖尖上的。”孙均说这话的时候表情认真,一双墨眸贴近,翦水秋瞳。

  

  何立扇子点他挺鼻:“知道了,莫要再说这些害臊的话。”

  

  他一身青衫腕带菩提,看着有几分远离嚣尘之意,末了,忽叹口气:“也辛苦你这几日奔波换来的手串。”

  

  孙均笑道:“不辛苦。”一张笑脸迎日光,脸侧有细密绒毛。

  

  

  

  他又道:“只要何大人平安,下官万死不辞。”

  

  

  何立对上他的眸,看着面前人的神色竟有些动容,不知怎的,他心道,败了。

  

  年长者快迟暮时头一次感受到汹涌爱意,手足无措间品出了几分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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