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

鸟之将死,其鸣也哀。

均立/金玉良缘

01

  

  孙均是十四五岁的时候被何立花言巧语外加一句包食宿给骗到秦家大院的。

  

  那会儿子院里全是清一色光着膀子的少年汉子,背上的薄肌熠熠生辉,一流水儿的动作整齐划一。为首的年轻人生了张小白脸,裸露出来的皮肤更是蜜色映光。    

   

  孙均抬眼乍一看还以为自己误入了什么魍魉府邸,梗着脖子说什么都要走。

  

  何立手快,迅速伸手拽着这人衣领子把他给扯了回来:“怎么要跑?”

  

  孙均瞥他一眼,蹙眉问了一句:“我跑?您实话说这到底是宰相养兵的地方还是养面首的地方?”

  

  “哟,”何立笑:“你小小年纪还知道这词呢。”

  

  孙均没理会他这番打趣,大力甩开这人的手仍是要走。一张小冷脸绷得紧紧地, 

  

  他这会儿才十四,离开姐姐后独自在外流浪,哪儿懂什么权贵深府中的二三道理,天真的以为自己不愿意扭个头就能出去。

  

  见他要走,何立慢悠悠地启扇,压在鼻梁上遮住了半边脸,往日尾音上扬的声线亦压得极低:“你倘若真走了,可未必有生还的可能。”

  

  孙均眉头打着结,硬生生咬着牙在秦家大院住下了。



  

02

  

  起初的日子并不好过,人人都知他和新上任的何大总管不合,孙均刚来那阵儿两人更是当着亲兵营的面儿僵持了好一阵儿。由着这个,不少人为了能做青衫人的心腹挤破头的去刁难孙均。

  

  要说这两人真有矛盾倒也不见得,何立刚上任,每日为府中上下事忙的像没头苍蝇似的,那儿有空因为前几日的一点小摩擦就和一个半大孩子动真格儿的置气。

  

  孙均这头倒是截然相反,每每一有人故意当着他面提起这位何总管如何如何好时,他都面目狰狞的像是要活剥了人家一样。

  

  一来二去的,也算是单方面的结下了梁子。

  

  等到何立发觉这讥笑误会时早便为时已晚,养不熟的小狼每次瞧他都带着股不服气的劲儿。

  

  

  简直莫名其妙,何立心道。


  

03

  

  关系破冰是必然的。

  

  何立也确实没料到一眨眼个没留意的功夫亲兵营内部便换了一副天地,这头小狼不知做了何种壮举,居然不仅一下子混上了副统领,还搞的亲兵营现在上上下下都对他马首是瞻。

  

  他蔑了眼王彪,瞧这人呆头呆脑的傻样,暗地里不满的啧了一声。

  

  孙均爬到这个位置上后两人就少不了要一起共事。

  

  起初谁也不愿意先低头,都是靠着本事爬上来的人中翘楚,谁愿意在这事儿上落于人后?

  

  结果没等几日,两人就一起被秦桧约谈了。

  

  那人身子孱弱,没等说两句就隔着帘子开始剧烈的咳,身边的哑女见状立即小心的顺了顺那人的后背。

  

  孙均不动声色的打量的一圈这间密不透风的屋子,昏暗无光,处处都极其压抑,他心道:这种地方住久了是要生病的。

  

  似乎是在印证孙均心中所想一般,屏后红袍之人咳的更烈了。

  

  末了,好像吊着最后一口气似的,秦桧道:“同在府中为本相效力,自是奔着好处与高位,这几日之事本相不计较,往后的日子心里好好掂量掂量。出去吧。”

  

  孙均这是头一遭来,平时又在亲兵营称小王,不懂这些规矩,只能偷瞄着何立学这人如何行礼躬身。

  

  何立瞧见了,冷哼一声,小声嘟囔了句举止粗鄙。


  

04

  

  “喏。”细长的几根手指拖着一块点心过来。

  

  孙均抬眼看去,正值阳春三日光照刺眼,面前人的青衫上蒙了层金。他今日与王彪又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执起来,气得现在还未吃早膳。

  

  何立不知是从哪儿打听到的,拎了一兜子花香点心来了。

  

  孙均本想冷着脸说句犯不上你来可怜,结果瞧着何立伸手递来的那块糕点却怎么都开不了口。末了,大力夺过来转身几口吃干净了。

  

  见状,何立鼻息里发出似笑非笑的气音:“哟,还以为孙副统领不吃经何某手的东西呢。”

  

  孙均拧着眉看了他一眼。

  

  

  

  真怪了,这人是不是压根不会好好说话?



05

     

  何立年少时有些畏黑,倒真不是因为胆子小,他幼时眼照强光,从此夜间视物总模糊不清。她这会儿又刚来相府没几年,整日忙这忙那,还没来得及背住大致的物件方位,夜里总是烦恼不断。

     

  孙均总好夜里来何立屋里,汇报事物也好,烦闷逗乐也好,一二来去的变撞破了这档子事儿。

     

  “你怕黑啊?”孙均小声问道。

     

  何立懒得和他解释打算随口应下,抬头看了眼面前十五岁的少年人,没忍住想要逗逗:“是呀,你欲如何?”

     

  孙均皱眉做思考状,兀的突然脸红起来,像一整片火烧云,过了一阵儿像是很为难似的:“你以后要是少拿话怼我…我就保护你。”

     

  何立没忍住放声笑了起来,对上孙均烧红了的脸蛋道:“那恐怕不行,你说的话总是又笨又没有逻辑,我是真忍不住。”

     

  孙均气得攥紧拳,联想到刚刚自己那句话更觉丢人,扭头便跑,连门都没给何立带上。

     

  

06

   

  这般逍遥日子过了几年,不知哪个转眼间,孙均发觉这何立像变了个人似的。

   

  先是不再和他拌嘴逗乐,再是骨扇诡刃不离身,见到他时脸上总挂着那张虚伪笑脸。

   

  难看死了,孙均心道,他到还不如说话噎我几句,心里还畅快一些。

   

  亲兵营的旧人都在说小何总管现在是越来越有样儿了,谁还记得刚来那阵儿也是个半大孩子?

   

  孙均听见了,蹙着眉没说话。

   

  “孙副统领肯定记得,他来那阵儿两人还搁大门口吵架呢。”不知是谁提到了孙均,声音洪亮:“那会儿小何总管也才堪堪二十,年轻小子谁也不让谁,吓死人了。”

   

  孙均沉默的点了点头,他懒的去探其中缘由,无非是这样那样的事儿。何立变还是没变于他而言都无所谓,他压根也不在乎。只是有些麻烦,麻烦于还要重新摸索这人新的脾气喜好,不然凑到一起碰了逆鳞又要节外生枝。

   

   

  

  何立来的时候这些人还在围着聊往日的琐事,有的说何总管刚来的时候就穿着一身青色,有的说何总管屋里原本也有几个女婢服侍。有眼尖的看到何立,连忙用胳膊肘互相怼了怼,悄声对其他几个道别说了。

 

  

07

    

  不知谁送了秦桧几捧妃子笑,说是岭南产的,珍贵的很。

    

  秦桧体虚吃不得甜食,大手一挥让何立拿下去给众人分食。

    

  孙均到的时候正巧何立在吃这白果,红的软肉绕着白的果,透明如釉的汁水淌在这人舌尖。

    

  这夜里便做了怪梦。

    

  孙均梦到身下有人含着他的物件,黏滑灵巧,小心拨弄,几番下来已大汗淋漓。

    

  他伸手想推开身下之人,模糊间低头看到一抹青。

    

  惊醒时月亮还挂在树杈上,孙均起身站在窗前良久,冷风拂面,回神时竟已日上三竿。

    

  是何立。

    

  梦里的人,是何立。

   

  

  孙均闭紧双眼,沉默。

 

  

08

    

  何立受伤了,天空上有烟花炸开。

    

  孙均心急如焚,带着张大匆忙赶到时才品出一丝不对劲。

    

  那人捂着臂上的伤口缓慢走了过来,诡刃置于书案上,他轻声说:“证明给我看。”

    

  孙均心里有股气直冲脑门,让他几乎快要神志不清。他知何立心眼比秦桧只多不少,早就怀疑秦家大院里有奸细,却万万没想到,何立竟然怀疑到自己头上。

    

  “我跟了你这么久…你怀疑我?”孙均握着那把诡刃,冰冷的触感不及他心万分之一。

    

  何立没说话,只眼神示意他快点动手。

    

  孙均快步走向屋内半死不活之人,一刃下去,有血喷出,溅在他脸上。孙均扭头看何立,咬牙道:“何总管可是满意了?”

    

  何立眯起眼睛,轻笑了一声:“满意什么?”

    

    

  

  又来了,他爱用的该死的打哑迷。


  

09

    

  孙均心头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

    

  何立活不长了。

    

  他没说的是,自己从一开始就和秦桧在设局。

     

  这一盘棋有好多弃子,而何立亦在其中,一开始孙均并不能接受为了找出一个可疑的奸细牺牲人海之计,可久而久之见的血与尸体多了,竟也麻木了。

     

  至于何立…孙均随手捏碎了瓷杯,冷哼一声,他说不出那日被怀疑之痛究竟是为何,只知从心底里升起的一阵刺痛让他记到今日。

     

  死了就死了,孙均故作不在意,死了就死了,又不能怎样。


  

010

    

  又做了奇怪的梦。

    

  何立拧着眉心坐了起来。

    

  他近日总是梦到一些有的没的。梦里还是秦家大院,有一脸部迷糊之人,或是拉着他的手说再也不分开、或是在他办公的时候假意有事来访要黏在身边、抑或是附在他耳边,语气温柔轻声道来生我们要做全世间最平凡的一双人。

    

  何立几次试图看清这人的脸,但每每待迷雾散去之际,便会冷汗涔涔地惊醒。 

     

  他起初以为是已故之人托梦,后来一连几日都梦到这般姑且算作甜蜜幸福的场景渐渐起了疑。

     

  何立知道自己此生都与梦里的场景二字无关。

     

  他幼时在邻家阿婆阿爷身上看到过闪着光亮的幸福,有人打趣道这对真真儿是金玉良缘恩爱的很,谁不羡慕?阿婆低头笑,害羞的模样就像少女时期。

     

  阿婆总一边给何立梳头发一边说我们阿立也要娶个妻子,恩爱执手一辈子。

     

  看到阿立幸福,我就幸福。

     

  后来自己一直没娶妻,阿婆也在头几年走了。

     

  

  前年得知阿爷续弦的消息,何立心里泛起一阵恶心,他低头看自己的小臂,上面连着片的汗毛竖起。

     

     

  一大把年纪了还续弦,这是什么狗屁的金玉良缘?什么狗屁的恩爱夫妻?


  

011

     

  亲兵营这几日没什么大事,一群人围在一起聊八卦,上到武贵妃的的皇帝的私事下到桃丫头背着他娘藏了多少私房钱全都说了一通。

     

  有人提头问孙副统领还没有相好的女娘吗?嫁到我们宰相府多风光啊?

     

  一旁的孙均正在往嘴里塞馒头,闻言咳了几声,东西咽下去以后道了句:“别整天想这些有的没的。”

     

  “您还不忙活这事儿啊?隔壁营老大孩子都抱两儿了。”年轻人开朗话多,一股脑的还要说,被孙均瞪了一眼后蔫蔫的闭了嘴。

     

  娶妻?娶个屁!

     

  他现在帮秦桧做事还有些用处,等到没用那天,第一个死的不就是他?干嘛平白让人小姑娘遭罪。

     

  孙均恶狠狠的咬了口馒头,脑子里无故出现一截青衫细腰来,他低头看裆,怎么还直挺挺的立起来了?

     

  操。


  

012

     

  孙均在马背上呆坐了好一会儿,直到陈亮喊他才回过神。

     

  “您没事吧?”陈亮瞧他表情不对,几次犹豫后开了口。

     

  孙均扭头看他,背后的伤口仍血流不止。

     

     

  

  何立死了。

     

  孙均心里清楚这是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必然,却还是不愿相信。

     

  “他……”话没问出口,眼泪先掉了下来。孙均用力擦去,留下一双猩红的眼。

     

     

  

  以前在秦家大院的时候,孙均总觉得时间还有好久,久到他可以弄懂自己复杂的情感和模糊的心,后来才知道,他们的时间如同手捧细沙,转瞬即逝间便已无法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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